作者：杜启龙
来源：《品读》年第8期
李大爷和我是邻居，他退休后一直住在乡下。他家的院里有一棵多年的石榴树，枝繁叶茂，像一把大伞霸着小院上方的天空。别看它生得粗壮，可每到收获季节，枝头上只是孤零零地挂着几个干瘪的石榴仔，就像没完成作业的孩子忽然被推到了讲台上，在众目睽睽下瑟瑟发抖。
不结果子，又不能成材，留它何用？很多人都劝李大爷把这树砍掉算了。李大爷也每次都不置可否地一笑，依然按时给它浇水，还经常仰着头，面带微笑，目光在在树叶中游荡着像寻找什么，又似是欣赏一幅画作。
有一天，我看到李大爷又为石榴树浇水，终于忍不住，说：“一棵根本不结石榴的石榴树，您还留着它有何意义啊？”
见我一脸迷惑，李大爷说：“石榴树就一定要结石榴吗？
“那……那……”我一时语塞。
“这棵树的树皮都呈烟灰色了，就像鳞片要脱落的样子，每一根枝条都装满了年代感。”李大爷手抚着大树，又说，“你看这树干虬曲盘旋，树枝也是一波三折的，就是一棵天然的大盆景啊！”
这棵树我已经看了多年，第一次发现它竟然还是“艺术品”。
“这棵树还是一个闹钟呢！”李大爷自豪地说。
闹钟？我挠了挠头，不知李大爷这话从何说起。
看我一头雾水的样子，李大爷说：“每天早上，躺在床上最先听到的就是这一树的鸟鸣。它们有的声音清脆，有的婉转，有的嘹亮，有的低沉，像一曲交响乐。你躺床上静静听着，想到院子里已经是阳光普照，一树的绿叶在阳光下油光闪闪，好多小鸟儿在绿叶间穿行着，一边打闹，还一边浅吟低唱或引吭高歌……在这么美妙的乐声中开启新的一天，想想心里就舒坦呀。”
看着李大爷陶醉的样子，我心头一颤，想起《世说新语》中子猷访戴的故事：某天夜里下起大雪，王子猷望着四周一片洁白银亮，忽然间想到了朋友戴安道，于是就带着仆人划小船去找戴先生。船行了一夜，到了戴先生家门口时子猷却开始调转船头。有人问他为什么不进去了呢？王子猷回道：“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
是啊，在簌簌飘落的雪花中，立于船头，聆听船底划过河面薄冰时的脆响，如玉石炸裂，如珠落玉盘；遥望小河如一条乳白的丝带在崇山峻岭中蜿蜒曲折，通向远方。周围群山庄严肃穆，洇湿的雪夜却令人看不清它的边界轮廓……这所有的一切，构成了一幅浓淡相宜的水墨画。而舱内炉火正旺，火苗舔着酒壶，酒香氤氲，醉了河水、雪花和迷人的夜，更是醉了船头的人……原来，这一路的景色才是他想要的啊！
曾读到过美学大师朱光潜先生的一段经历。20世纪20年代，他在欧洲留学的那段时间，最快意的事情就是在卢浮宫品味达·芬奇的名画《蒙娜丽莎》。有一次，他正沉浸于蒙娜丽莎那神秘的微笑构造的梦幻世界里，一位导游带着游客到了画前——他们站在那里说了一通溢美之词，间或讨论着它的价格应该几何，之后便蜂拥着奔赴了下一个景点，总共不到10分钟。
说这段经历时，朱光潜引用了阿尔卑斯山公路旁的一条标语：“慢慢走，欣赏啊！”他说，阿尔卑斯山谷中有一条公路，两旁水流潺潺，燕鸣莺啼，景物极美，但许多人都是坐着车急驶而过，无暇一顾，这是一件多么令人惋惜的事情啊！
我们终日在车水马龙中奔跑，在钢筋水泥铸就的丛林中穿梭，习惯了所做的事都有着明确的目的。在这“目的”吸引下，我们追求看得见摸得着的实惠，渴望“千里江陵一日还”的高效生活。可是，匆匆忙忙的脚步中，却忽略了沿途的风景。从没想到要停下来看看白云，感受下心跳，更无暇顾及灵魂的声音。
前几日我出差回来后，看到李大爷家的那棵大石榴树，繁茂的叶丛中竟出现了一个鸟巢，就像是饱经沧桑的老人，在灿烂的夕阳中绽开了一个笑脸。
那个瞬间，我的耳畔立刻响起一片清脆婉转的鸟鸣……
原标题：《一树鸟鸣伴夕阳》
编辑：星子柳杨
转载请注明：http://www.0431gb208.com/sjszyzl/3330.htm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