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就是对旅行绝佳的展示。一本好的游记，应当在作者重现私人旅行经历的同时，为读者留有同行的位置，它饱含来自作者的解读与温情，诚邀观阅者加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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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坚，年8月8日出生于昆明，诗人。
01.
便条与诗
构成《巴黎记》的是63篇随笔、张照片、52个日期和若干首诗歌，它们被拆分重组，既可独立成文，又能遥相呼应。年，10月之后是6月，谈到阅读与写作，就是年的书信，神父拒绝了拍摄，于是之后是教堂外路人的照片。您可以说全书的排版富有哲思，当然也可以认为它们没有任何逻辑可言，但是毫无疑问的是，《巴黎记》通过多重媒介，将数十年的巴黎制作成了一份可以自由拼接的积木。
还是在《巴黎记》，诗人于坚提到诗集《便条集》在法国被翻译出版，这是他尝试用生活便条的格式写作的诗集，从这个角度来说，《巴黎记》又何尝不是诗人为巴黎留下的便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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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当地艺术家握手交谈，他写下：
这是一档子真正的巴黎诗人，似乎永远弄不好自己的生计，难以衣冠楚楚，穿着通洞的皮鞋，总是洗不干净的衣服，出版过一两本石沉大海的诗集，走起路来衣袋里的硬币叮当作响。
他写卢浮宫：
卢浮宫是世俗的万神殿，像一个巨大的陶罐，包容着一切。
还有蓬皮杜艺术中心：
蓬皮杜是亚文化的根据地，与其说它是反传统的，不如说它通过这种标新立异来令人们更深刻、更原始地投向传统。
这是诗人旅行途中随手撕下的便条，贴在巴黎的边边角角，它们与一百年间其他所有巴黎写作者留下的便条一起，书写关于巴黎的一切，这就是《巴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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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旅居十余个国家的美国游记作者迈克尔·梅肖将游记形容为一种“在广义上涵盖一切文学作品”的体裁，因为游记意在呈现“见证、感知、重新讲述的过程”，是写作者发现新事物途中的心得体会。他写道：
如果把对外在世界每一寸土地的探索和对内在自我从头到脚的重新认知都当作一种旅行的话，那么我们将发现阅读过的大部分伟大文学作品都与游记的概念惊人地吻合。
翻山越岭，到远方去，旅行是生活的大逃亡，它不是激烈的反抗，而是精心策划的对自由的礼赞。它总是耗费大量的精力钱财，令我们疲惫不堪，但它又总是具有某种启发性。无论是日行千里、周游列国，又或是足不出户、冥想沉思，当我们谈论旅行时，我们谈论的与其说是一项业余活动，不如说是一种生活方式，一种跳脱出现有生活重新审视自我的选择与决心。
游记就是对旅行绝佳的展示。一本好的游记，应当在作者重现私人旅行经历的同时，为读者留有同行的位置，它饱含来自作者的解读与温情，诚邀观阅者加入其中。
诗人于坚的《巴黎记》就是这样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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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寻找桃花源
在搜索引擎中输入“如何写好一篇游记”，弹出的写作指南第一条是：“如实记录”，这反而很有趣地印证了游记作品收获最多的批评——失真。
西藏作家阿来很早就注意到了对于西藏的写作趋于理想化的问题：
有关藏族历史、文化与当下生活，外部世界的期待大多数时候都基于一种想象。把西藏想象成遍布宗教上师的国度，想象成传奇故事的摇篮，想象成我们所有生活的反面。而在这个民族内部也有很多人，愿意作种种展示(包括书写)来满足这种想象，让人产生种种误读。把青藏高原上这个文明长时间停滞不前，大多数人陷于蒙昧的局面，描绘成集体沉迷于一种高妙精神生活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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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记泛滥的年代里，地图上的城市变成了符号：西藏是神秘，纽约是新潮，柏林是历史，巴黎是艺术。没有旅行的人展开畅想，旅行者将这种想象变成观察的一部分，城市承载起人们对美的理解，构成现代的象征学词典。符号化的书写是否是一种欺骗？诗人于坚在《巴黎记》的第一页给出了他的回答。
诗人于坚关于巴黎的絮语、思维片段、想法、记录、见闻、观感、手记、便条，或者胡思乱想的意识流、张冠李戴，以及实地街拍。一个另类的巴黎，他憧憬的巴黎，虚构的巴黎，亲历的巴黎，已经辞世的巴黎，或者他愿意居于其中的巴黎。也许真有这个巴黎，也许没有。
——《巴黎记》题记
巴黎是庇护青年于坚度过书籍贫乏的文革时代的绿洲，他描绘二十岁初次接触法国文学的场景：“罗曼·罗兰、大仲马、小仲马、巴尔扎克、雨果、左拉、莫泊桑、司汤达、波德莱尔......一边读一边担心着被捕，它们都是“文革”时代的禁书……我悄悄地越过国家话语的高墙，逃进另一个语言世界。”在老家昆明，他与朋友们传阅破旧的小说，在深夜的小房间，他一字一字抄录诗歌，他尚未到达巴黎，但已与存在主义者在咖啡馆坐下，谈论起古董、《尤利西斯》和流淌的塞纳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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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诗人于坚第一次前往巴黎，文学世界中的巴黎已然垂垂老去，他一边造访艺术的陈迹，一边购买面包，打扫旧屋，过起巴黎市民的生活。在之后的二十余年间，他多次游览巴黎，惊叹于偶遇与文学描写吻合的古老巴黎，也记录下日常生活里的现代巴黎。他写：
置身异国他乡，许多情况需要适应。比如：卫生间漏水；开关失灵，要找到关紧它的那个已经移位的灵在哪里；厨房里没有圆底锅，也没有筷子、酱油、生抽、醋、草果、味精......更重要的是在日常生活上要学会分类。西方的器皿每一件都有看不见的直线、箭头指出的专业用途……在这里，喝咖啡的杯子、喝水的杯子、喝果汁的杯子、喝牛奶的杯子、切肉的刀、切奶酪的刀、切面包的刀、舀汤的勺子、搅拌咖啡的勺子、吃甜食的勺子......都是不同的，而且各有其名，不是刀子、杯子、勺子就可以替代所有，THE控制着一切。
他曾是巴黎游记的读者，现在是巴黎游记的写作者，在巴黎的旅行里，诗人于坚对集体幻想搭建的巴黎和现实巴黎都展现出出人意料的包容。
是巴黎造就文学，还是文学造就巴黎。书写巴黎是诗人对自己文学启蒙的回应，他手持巴黎的画轴，走遍巴黎每一个角落，叩寻梦中桃花源，这样的巴黎是否真实存在，似乎对他已并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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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巴黎是一个江湖
翻开《巴黎记》，是一个热气腾腾的江湖。
十步一间咖啡馆，推开门满座文人墨客，街头艺术家大展身手，各色食肆热闹开张，想去塞纳河边的跳蚤市场另有门道，需得在河畔点一支烟，守着琳琅满目货物的摊主表情冷漠，毫不关心你买下的是赝品还是武功秘籍，这时候最好能有个热心的大侠帮帮忙——他出现了，本地人，中文好，黄头发，懂诗歌，代号野兔，本名保密，他带领江湖小白走街窜巷，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不必亲临巴黎也可以感受到这样的江湖气，走进世界文学的图书馆，法语文学总是别有风情。当世界恪守古典哲学，用理性探索真理时，尼采在巴黎高呼“上帝已死”，存在主义在一旁拍手称快，21世纪伊始，文学理论如百花齐放，结构解构后结构激起千百学者讨论，巴黎却在这时退居角落，面朝陈旧的老建筑读起波德莱尔的诗歌，俨然成为新世纪的老先生。推开学院厚重的大门，巴黎永远在不远不近的地方静立，庙堂之外，是巴黎的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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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于坚写道：
我一直被蒙在鼓里，以为求新是一个世界趋势，全世界都在忙着推倒重来。我茫然，发现巴黎岿然不动，沧桑大道，到处是历史、时间、细节、包浆、旧世界。一头顽固守旧的大象，趴在世界之夜中。我没有抵达未来，倒仿佛回到了过去。
这也是来自巴黎的自白。
在对于游记的演讲最后，迈克尔·梅肖道出旅行的目的地：“我们将出发，踏上回到原点的道路。”在诗人于坚忠实记录下巴黎的同时，一个新的巴黎也在悄然形成，那是透过来自昆明的诗人视角看到的巴黎，是站在陌生街头看到庄子的巴黎，与当地人语言不通的酒馆撞上李白潇洒写下“大块假我以文章”的巴黎，这是中国文学中的巴黎。
于坚说，巴黎有中国的哲学：
巴黎创造了这种“原真”，它不是荒野的“原真”，是文明的“原真”，由于这种“原真”，文明可以一次次“温故而知新。一次次“礼失而求诸野”，道法自然，通过诗、艺术收藏造物主的世界，这是老中国的一贯哲学。
巴黎也有他的故乡：
我对巴黎一见如故，它不是我的故乡，却时时刻刻唤起我对故乡的记忆，那些古老的街道，每条都像是昆明的金碧路，那些房子，每间都会产生回到尚义街6号的幻觉。
距离祖国万里，诗人于坚更加清晰地看到了故乡的模样。他拍下巴黎的街景，恍惚看到中国的山水。他是否真的抵达巴黎？《巴黎记》的写作真的是在巴黎完成的吗？这样的问题，也已如同向桃花源的问寻，不再需要回答。
因此，对于《巴黎记》，我们推荐的是这样两种阅读方式：您可以带着它去巴黎的街头阅读，如果您发现书中的巴黎正是眼前的巴黎，请不要感到惊讶，如果您认为书中的巴黎与眼前的巴黎毫不相干，请不要感到惊讶。您也可以选择最简单的阅读方式，在任意一个熟悉的地方翻开《巴黎记》，可以是办公桌前、操场上、卧室里，或是在老家的早点摊边吃早点边阅读，读至某个瞬间，如果书中描写的巴黎一角突然与您身边的环境发生重合，如同身临其境，那么，也请不要感到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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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简介：
《巴黎记》是鲁迅文学奖获得者、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杰出作家”于坚续《印度记》《昆明记》《建水记》之后又一部对现代文明进行反思的作品。到巴黎去，是一种世界性的欲望，懂得巴黎，却是一个世界性的难题。本书是于坚深度解秘“巴黎之所以独一无二”的哲思之文的集合。于坚通过自己二十余年对巴黎的多次造访、沉思熔铸成63段巴黎絮语，并从数千张图片中精选出张精彩街拍，图文并茂地呈现巴黎这个词的璀璨、深邃和伟大。
文字
吴迟迟
图片
选自《巴黎记》，于坚著，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年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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